格非:重返小說的巨大矛盾之中|視頻:SEO技術優化

時間:2023-12-07 21:33:09 作者:SEO技術優化 熱度:SEO技術優化
SEO技術優化描述::格非:重返小說的巨大矛盾之中 | 視頻 當代文學史上,格非是個繞不過去的名字。繼《望春風》之后,他又有新作《月落荒寺》。這是他2015年摘得茅盾文學獎之后,四年間推出的第二部長篇小說。相比同時代作家,格非的勤奮令人關注。 近日,在南京參加鳳凰作者年會期間,格非接收了現代快報記者的專訪。談到《月落荒寺》這部描寫當下知識分子精神迷惘的小說,格非表示,他是用平視的目光、帶著盡可能理解他們的姿態去寫作。他不是完全的批判,也包括對個人生活的反思。因為“書中人物的優點、缺點、欲望,以及在欲望中的掙扎,在相當程度上我也有。” 至于很多人反映的“小說好讀”,格非表示認可,他甚至不介意讀者將它當成通俗小說來讀。 陳曦 / 文 《月落荒寺》的主人公叫林宜生,他是蘇州人,在南京學習十年,然后北上,成為北京一所理工科大學的哲學教授。受益于市場經濟和國學熱,他在各地講課,收入和地位躍升,名也有了,利也有了,卻仍感到虛無,尤其是在妻子出軌白人漢學家派崔克,婚姻破裂,兒子不服管教后,他走到了生活的十字路口,感受到無力和彷徨。就在這時,一個叫做楚云的女子出現了。他被她的神秘所吸引,墜入了愛河。然而,有一天,當宜生服用了抗抑郁藥入夢時,楚云消失不見了…… 除了這條感情線,小說還寫了林宜生和他的朋友們之間的故事。這個部分主要是描述不同的人,有知識分子、官員、生意人,還有藝術策展人,寫他們的生存狀況。 小說非常好讀。格非提到,有朋友說花了四五個小時就讀完了,然后問他,“林宜生最后跟誰結婚了”,其實他在小說里面已經埋下了伏筆,仔細的讀者并不難發現。當記者表達了同樣的閱讀感受,并問他,介不介意新作被視為“通俗小說”時,格非表示,“我不介意。為什么要介意?” 《月落荒寺》 格非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他說,作家有兩種策略和手法,一種是把讀者拒之千里之外,一種是跟讀者保持直接的對話。隨著時代的變化,作家和讀者關系也會發生微妙的變化。“我自己也有這方面的想法,作家寫作,首先要找到巨大的動力,覺得自己能寫,有信心有激情去完成這個工作。如果讀者讀得很快,他喜歡讀,我覺得沒有什么好意外的。” 小說里的林宜生,和格非有著相似的經歷和背景,都是在南方讀書工作,后來去北方定居。為了不讓讀者將小說主人公當成作家本人,格非將林宜生的讀書背景換成了南京。 但林宜生這個人,身上無疑有著當下知識分子的影子,包括格非自己。所以格非不是居高臨下地審視筆下的人物,而是以平視的目光在描述他們,以盡可能理解這些人的姿態去寫作,因為“他們身上的優點、缺點、欲望,以及欲望中的掙扎,在相當程度上我也有”。 2000年,格非離開讀書、工作將近20年的華師大,調入清華大學。格非說,他是個不愛動窩的人,早就準備在上海扎根的,他妻子是地道的北京人,當時也已從北京調到上海,有了正式的工作,可家庭發生了變故,家中的老人需要照顧,他們又不得不匆匆忙忙調到北京。之所以選擇清華,是王元化先生的推薦,王先生對他說:“你應該去不那么熱鬧的地方,清華就是這樣的地方。” 來了以后,格非就發現北京對他太合適了,尤其是北方人大大咧咧的性格。“你在北京生活,你跟朋友之間,不會因為說錯一句話,對方會生氣,甚至跟你斷交,這樣的事情在北京從來不會發生的。可是在南方很多,南方人相對來說容易激動。我在上海生活的時候,這種事情發生了很多,有的時候,突然有一次見面,碰到一個人他就不理你了,轉身就走了,你抓住他,問他為什么呀?噢,是因為他聽到別人轉述的一句話,這個話其實不是我說的,刮到他耳朵里。我也是這樣的人,我的情緒也是比較容易激動的。”格非說,這是他作為一個南方人,才能體會到的北方人的品質,那就是情感的穩定和包容。 “當然如果你明天讓我調回上海,我也會很高興,沒有問題。我在北京生活,那就充分享受北方的優點吧。”格非說。 20世紀90年代寫完《欲望的旗幟》后,格非一直在考慮創作一部大的作品,歷史跨度稍微長遠些。希望能夠用現代主義的方法來概括100多年間的歷史,為此他做了大量的筆記。后來寫不下去了,有很多原因。一方面中國社會在變化,80年代先鋒文學的氛圍已經不在了,另外他對現代主義這種方式也有些懷疑。還有一個他鮮少提及的原因,是他當時正讀博士,其間又有了兒子。讀博期間要寫論文,沒法寫作;兒子還小,他只能整天推著他在校園里走。那時是有點苦悶和焦慮的。 直到2000年來到清華,孩子也上學了,各方面都安定下來。2003年,格非接受法國藍色海岸協會邀請赴法,在那里開始了《人面桃花》的創作。從法國回來后,學校派他到韓國慶州做交換教授,他就在那座古老的城市里,用一年時間寫完了《人面桃花》。這也是他后來摘得第九屆茅盾文學獎的《江南三部曲》中的第一部。 江南三部曲:人面桃花·山河入夢·春盡江南 格非 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評論界將這部小說視作先鋒作家退場、轉型的標志。但格非不這么看,他不認為《人面桃花》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現實主義作品,他說,《人面桃花》與他80年代寫的先鋒小說之間是緊密關聯的,當然里邊有很大的變化。“步子可能跨得大了些,僅僅如此。” 《月落荒寺》是格非2015年獲得茅盾文學獎之后,推出的第二部長篇小說。在外界看來,相比同時代作家——蘇童、余華未見新作,麥家十年出了一部,畢飛宇主要在講“小說課”,格非近年來的勤奮令人關注。 對此,格非表示“不能這么看”,“因為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工作節奏,有的人喜歡放個大招,幾十年醞釀一部巨大的作品;有的作家覺得狀態不好,就稍微停一停,我覺得這很重要,我當中也停了,十幾年不寫作。這都很正常。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。” 格非覺得,他的這種寫作節奏,很大程度上因為他是“業余寫作”。他在高校當老師,人突然輕松下來就想寫作。“可能是受工作習慣的刺激,好不容易把課上完了,學生的分數批出來,碩士博士把他們送走,有了間歇期,我就本能地會去寫作,就覺得特別舒服。” “但是對專業作家,或者對一個不受工作折磨的作家來說,他時間有的是,時間長了以后,他也覺得不著急了。我不行啊,如果這半年時間我把它放掉了,就要再等很長時間才會獲得這個半年,這也是為什么我會特別在乎時間。” 當然,最主要的動力,還是寫作帶來的快樂。“沒人讓我寫。相反,我的朋友、我的家人都希望我少寫。我妻子就老是說,你能不能就不寫了啊,你身體不是太好,教教書過過安靜日子不很好嗎?你老那么拼命寫干什么?但是寫作對我來說,這個快樂是不能剝奪的。” 格非在清華主要教授兩門課,“小說敘事學”和“文學名作與寫作訓練”,后者是給本科生開的,學生很多。“每年講的內容都不一樣,不是說一門課我把它背下來,然后講一輩子。每年都會有變化。” 在格非看來,教師是個嚴肅的職業。“我從來不把自己看成是一個學者,我就是一個教師”,而所謂“學者”這個部分,是為上課做的準備。他最近寫的好些文學評論,都是他為了講課,花幾個月時間備課而寫的。“如果我不是教師,我可能不會去花那么多力氣,寫那么多文章,去當一個什么學者。” 備課過程中,必然要去重讀大量作品,重讀各種理論,從整體上理解文學現象,理解作家,理解文學史的某些問題,讓學生不至于覺得這個課“白聽”了。 “你如果不去認真給學生講課,你也不會那么認真地去讀作品。你的競爭對手就是學生,一個班上有八九十個人,小的班也有五六十人,他們在也在讀你讀的作品,如果你的閱讀還不如學生仔細,你怎么講課?他們這么多人,一定會讀出你讀不出來的東西。所以這是一個嚴肅的工作。大學里教書非常嚴肅。你講課講得好不好,學生眼里很清楚。” “你如果十年前讀過一本《罪與罰》,你怎么可能去給學生講《罪與罰》?你起碼得讀兩遍。這對創作有沒有作用?當然也是有作用的。”格非說。 對 話 楚云易散, 世界上好的東西它都是不牢靠 讀品:《月落荒寺》很好讀,您寫作的過程是不是也很順暢? ▍格非:我跟別人有點不同,我是持續性的寫作,寫一個作品的時候,會有太多的東西放不進去。在寫《隱身衣》的時候,有很多我想寫的人物、場景、事件沒有辦法納入到里面,但我也不能扔掉,所以就擱在那兒,慢慢的它就會有新的寫作沖動。所以整個創作過程還算好吧,開筆的時候,一個禮拜有兩次課,中間寫作五天,不知不覺就把它寫完,前后寫了五六個月,那段時間我剛做完心臟手術,也不能太勞累,比較從容,也不太可能像過去那樣熬夜,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。 讀品:小說寫了四個家庭、四對夫妻,身份是知識分子、官員、生意人、藝術策展人,基本代表了一個中間的精英階層,他們物質充裕,精神生活上很享受,肉體也挺放縱,但內心比較空虛,您對他們的生活滿意嗎?是在反思些什么? ▍格非:也談不上滿意不滿意。他們身上的優點、缺點,包括你講到的欲望,以及欲望中的掙扎,在相當程度上我也有。所以我還是以平視的角度,帶著盡可能理解這些人的姿態去寫作,不是說完全地批判他們。就像王國維當年寫《浣溪沙》,“偶開天眼覷紅塵,可憐身是眼中人”,滾滾紅塵那么多的人,但你又何嘗不是他們的一部分?對文化也好,對一個群體也好,這種反思,也是對個人生活的一個反思。 讀品:保姆老宋無意給狗喂了洋蔥,結果狗死了,老宋被女主人趕走了,但老宋其實跟男主人德坤通奸。還有德坤家救狗比救人還盡力,最后還逼得人給狗下跪,這樣的情節是想表達什么? ▍格非:這是我們生活的一個部分,這個部分在過去是很難想象的。階層關系小說里面帶到一點,但不是這個小說重點描繪的部分。還有狗的問題,因為我自己不養狗,我在寫作的時候也問過一些朋友,我說如果我要寫這個的話,會不會觸動那些養狗人的神經。所有的問題在今天都變得非常敏感,所以我在寫這個部分的時候,實際上也非常小心。 讀品:大家都知道您對《金瓶梅》的喜愛超過了《紅樓夢》,楚云這個名字就是移植《金瓶梅》的,她很美,但結局很慘,讓人感到美是那么脆弱。楚云這個人物代表什么? ▍格非:《金瓶梅》確實有一個楚云,這個人物出場的時候,小說就快結束了,她在來的路上,西門慶就死掉了。但是白居易也寫過“楚云易散”這個典故,所以也不能說完全來自《金瓶梅》。 在今天,人們通常所認為的美,實際上是“不美”,是非常做作的東西。真正美的東西,它不是那么容易獲得的。說到美,就會說到事物,如果放到人當中來看,就是在街上看到一個女孩很美,我會看她兩眼,就覺得跟這個人有一種關系,因為這個美震動了你,不經你同意,它已經影響到你了。生活中會有一些東西強烈吸引你,為它付出情感,甚至我們很難用語言來描述它。這種東西我覺得很珍貴,它代表著某種激情。如果沒有這種激情,生活是很枯燥的。這種東西在今天確實如你所說越來越脆弱,有些是轉瞬即逝的,所謂“彩云易散琉璃脆”,確實如此。世界上好的東西它都是不牢靠。 《雪隱鷺鷥——<金瓶梅>的聲色與虛無》 格非 著 作家出版社 讀品:楚云的哥哥是黑社會,一個死而復活的死刑犯,這不由讓人想起不久前云南孫小果案,《月落荒寺》其實兩年前就差不多寫好了,當時新聞還未發生。在新聞越來越超越小說家想象的今天,小說家為何還要寫小說?小說的價值是什么? ▍格非:有人說新聞比文學更真實,我從來不這么看。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記錄社會生活的方式,它有各自的規定性,不能混為一談。首先,新聞誕生的時候,小說就已經誕生很長時間了。第二,新聞通常描述的是觀念和道德,一個人殺了人,是非是很清楚的。文學要處理的,遠比新聞更為復雜,它包含著非常多的觀念,作家需要對這些意見和觀念做一個綜合。這是文學和新聞最大的不同。作家依附于新聞,通過新聞事件來刺激想象力,放棄了自己觀察生活、思考生活的能力,放棄了小說家這個天然的權利,把自己新聞事件的再加工者,這是很荒謬的。 讀品:小說應該干預現實嗎? ▍格非:小說可以干預現實,問題是怎樣干預?一個事件發生了,新聞會很快直截了當地表達看法。但小說不是這樣,小說考慮的問題更加復雜。小說不光是對一時一地一事發言,它可能是對漫長歷史的綜合描述,所以小說最重要、最核心的就是時空。托爾斯泰在寫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的時候,他的看法跟新聞差不多,這個女的通奸了、出軌了,他很生氣,他想我的妻子要是這么做,那這個社會就亂套了。所以他本能地會對安娜很反感。但是《安娜•卡列尼娜》之所以偉大,是因為托爾斯泰放棄了原來的看法,他寫著寫著發現自己愛上了安娜。安娜有自己的道理,他對她具有深刻的同情。他需要把現實的道德的自我,與過去保留他對象的一個自我,以及他想成為未來的一個對象物,形成一個綜合。這樣一來,在某種意義上,小說會反抗作者的固有觀念。新聞跟小說最大的區別,在于小說處在一種巨大的矛盾之中。很多小說家寫到最后,走到了自己的道德和觀念反面。這樣的小說非常多。小說提供的是一個巨大的空間,促使我們對問題進行深入全面的思考,這是小說的光輝所在。 很多悲觀, 反而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樂觀 讀品:《望春風》是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嗎? ▍格非:寫《望春風》是因為老家的房子被拆了,鄉村成為一片廢墟,這對我的刺激非常大。就有一個強烈的愿望,我要把這些人寫出來,不能讓他這么消散了。我們老家原來是從河南遷居到這里,這個姓劉的村莊里面全是北方人,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鄉下,突然趕上了這個巨變的時代,進了城,身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,但他們都垂垂老矣,已經極大地被邊緣化了。可是他們的生命,在某個特殊的時間段里面是煥發出光彩、光亮的,他們也年輕過。你不能因為時代的變化,就把這段時間省略了。如果省略了,這些人怎么來交代自己的一生?他們大部分是不識字的農民,我覺得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員,我有責任把他們的事情固定下來,或者說通過我的寫作讓他們活下來。這是當時比較強烈的一個沖動。 我不太愿意直接來描寫我的經驗,這是我一貫的立場。但是寫《望春風》的時候比較投入,我也不管是不是我的經驗。投入的程度太深了,時時刻刻處在一種激動當中,不是我要寫這些人,是這些人會直接跳到我的筆下來,他們要求我把他們寫進去,這種情感的濃度,是我以前寫作從來沒有遇到過的,所以寫的時候也是酣暢淋漓,沒有覺得任何的障礙。 《望春風》 格非 著 譯林出版社 讀品:您說只有當某個事物到了它的終結之時,我們才有資格追述它的起始。而鄉村生活對您個人來說是徹徹底底結束了,所以寫了《望春風》。那么您在《望春風》里對鄉村的書寫是否得到充分的表達?以后還會再寫鄉村題材嗎? ▍格非:英國的城市化進程19世紀中期就接近完成了。問題是,一個歷史進程持續幾百年,它到了中國才剛剛開始,或者說正在進行中。我們的觀念認知,跟我們正在經歷的現實,之間有一個時間差。所以我也不是今天才意識到農業文明會慢慢消失,會被城市文明所取代。雖然這才是幾年前的事情,可是它實際上已經變成一種久遠的記憶了。現在回家,都是住在城里的賓館,鄉下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了,這個時候你要再想寫鄉村,有非常大的難度。還有你的讀者,也就是正在讀書的這批人,他們大部分都沒有完全的鄉村經驗。所以我在寫作的時候,也一直在為小說的轉型做準備,我也知道總有一天我寫不了鄉村。我實際上很早之前就想,會更多地去寫城市。不是說鄉村就不能寫,或者說我以后完全不涉及鄉村,而是需要在一個新的歷史條件下,重新來認識鄉村。 讀品:您的小說是有明確是非觀念的,但善良正義的一方總是吃苦、吃虧、失敗的,而不那么善良的人卻成功當道了。《望春風》里,德正早死,春琴晚景凄涼,為人陰狠的趙禮平卻富貴得勢。為什么這么寫? ▍格非:這個問題也可以給卡夫卡、托爾斯泰、陀思妥耶夫斯基、加繆、魯迅。所有的作家都是這么寫的。為什么大家會這么寫?這是因為作家需要去描述個人生存和社會風尚、時代趨向、道德規定之間的緊張關系。這是小說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工作,本來就應該由小說家來承擔。小說并不完全否定社會道德,但是它一定會在一種緊張關系當中去思考。不是所有的關系都是天然的,或者說它就一定是對的。比如文革時期的道德,對掙錢、對欲望,完全是鄙視的。但這個道德在今天已經被新的道德取代。道德也是不斷在變化的。小說家就是在不斷變化的道德風尚之間,進行比較深的思考,來重新構建關系,使得社會在不斷的發展中,反思我們自身的生活。 讀品:無論《春盡江南》《望春風》,還是《月落荒寺》,結尾都籠罩著悲傷的氣氛。即便《望春風》的結尾,為“我”和春琴設置了一個美好的結局,但也明確告訴人們,他們相守的寺廟只是一座小小的孤島,與時代的洪流背道而馳,他們的幸福終究是脆弱和虛妄的。為何小說常給人以虛無和絕望之感? ▍格非:我們往往把絕望和虛無看得太重了,這樣就沒有辦法了解我們自己的生存。說到絕望和虛無,人最后都會被死亡戰勝,最后孤獨地死掉,這個結局肯定是不好的。那我們怎么來解釋?比如說杜甫的詩歌,有很多激憤和傷感之詞,那他為什么還要堅持他的看法?他永遠會有牢騷,但同時意味著他對某種價值的堅守,這不完全是絕望。你堅持了你的價值,你的價值不為社會所容,你也會感到一種淡淡的滿足。 薩特說過一句話,很多悲觀的東西,反而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樂觀。一個人看透了世事,會獲得一種新的境界。這種境界,不免是傷感的、悲劇性的,可是同時也會提供給你美的享受,給你真正的安寧。一個人如果對生活缺乏思考,就會隨波逐流,就不可能獲得安寧,永遠在恐懼之中。生老病死,哪有那么容易擺脫? 讀品:對《望春風》和《月落荒寺》這兩部近作,您還滿意嗎? ▍格非:如果你覺得有信心把它拿出來給讀者見面,你至少認為它還過得去。至于別人說好不好,這個我也不管,對得起自己良心就可以了。 對音樂的熱情和喜愛超過了小說 讀品:“月落荒寺”這個如此中國的名字,其實取自德彪西的曲子,“望春風”也是來自臺灣歌曲。您的小說中對古典音樂也多有涉及,音樂對您的文學創作有何影響? 格非:我聽音樂是差不多三四十年了,這可能是我唯一的一個愛好。很多人會有誤解,覺得我聽音樂,好像是為了給寫小說提供某種東西,其實壓根就沒有。我從來沒帶著某種功利性的目標和想法關注音樂,讓它來幫助我寫作,或是幫助我來理解歷史、人生。純粹的喜歡,有這個愿望浸透在其中。比如工作完了以后,每天回家,我就坐在沙發前聽兩個小時,有的時候會聽四個小時。我一直覺得音樂的復雜神秘性,是小說遠遠不能比的。所以我一般不會把小說跟音樂相提并論。 讀品:您覺得音樂比小說更高? ▍格非:當然要高很多很多。音樂跟我們情感的聯系,那種直接性、瞬間性,帶給我們的震撼,是小說不可比的。我們有很多心儀的小說家巨匠,也有很多音樂界的大師,但是我一般不會把他們放到一起,比較哪個更高。但是我對音樂的熱情和喜愛超過小說,這是肯定的。 讀品:這會對您的寫作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嗎? ▍格非:我覺得沒有。說有影響都是在瞎胡扯。比如說有人從小說里讀出了三重奏、四重奏結構,以昆德拉為例,這都不太對。音樂當中的對位關系、復調、曲式,跟小說完全是兩回事。很多人不懂音樂,把音樂的結構跟小說結構來做一個比附,而且成為時髦。通常意義上說,巴赫是任何時候都能聽的,不管你心情好還是不好,聽巴赫從來不會錯。還有一些音樂適合心情平靜的時候,當你情緒激動的時候,可能不會去聽肖邦的夜曲。音樂跟我們的關系,是一種更為直接的關系,聽多了以后,會覺得它跟吃飯一樣的,會有一種需要。 《人面桃花》不是跟80年代的切割 讀品:格非、蘇童、余華三人并舉,被稱為先鋒文學的三駕馬車。你們三個人當時面貌有何異同?后來的寫作又出現了哪些分野? ▍格非:這也不是我所要去討論的問題。我們作為作家,也不太會去考慮我跟余華、跟蘇童到底有什么區別。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,隨著年齡的增長,老哥們一起過來的,有一種很自然的情感在里面。其實作家關注的總體的對象是一致的,這個對象就是我們這個時代,以及這個時代加之于我們的經驗。我們怎么處理這個經驗?對一般讀者來說,他可能會覺得差別很大;可是對我們來說,我們認為差別不大。他處理的經驗、方式,我也心領神會。所以我也有一個觀點,好作家是一群一群出現的,同行之間會獲得很多啟發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 《褐色鳥群》 格非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讀品:《人面桃花》是一部帶著先鋒走進傳統的作品,有人將它稱為先鋒退場的標志,您為何回歸傳統和寫實?這種轉向傳統和寫實,在您看來是一種必然嗎? ▍格非:我的看法跟他們的都不一樣。我覺得不存在一成不變的寫實主義,所謂現實主義也是一個神話。我不認為《人面桃花》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現實主義作品,它跟我80年代寫的所謂先鋒小說之間,是有非常緊密關聯的,不是說我把原來的東西扔掉,另起爐灶來寫東西,當然里邊有很大的變化,步子可能跨得大了一些,僅僅如此。當中也確實停了十多年,你要找回十多年前的感覺,你也找不著了呀。這個變化我也很難說得清楚,你的認識、心態,以及社會發生的巨變在你身上的投影,都能說明這個問題。一個年輕人激情飛揚寫的東西,肯定跟到了中年不一樣。但我不認為是跟八十年代切割。切割不掉的。里面很多東西不是純粹現實主義的。文學是一個漸進的過程,你中有我我中有你,沒有那種界限分明的分類。這么一分的話,就沒什么意思了。我從來不這么看。 讀品:這段時間諾獎開獎、布克獎公布,大家對中國再出一個諾獎表現得非常渴望,您對當下的文學現狀怎么看? ▍格非:莫言得獎的時候,我正好在倫敦;鮑勃·迪倫得獎的時候,我正好在紐約。都是第二天就有一個講演。我當時就想,講演當中可能會有人會問我對諾獎的看法。但最后情況截然相反,沒有一個人向我這個中國作家問起莫言,也沒有一個美國人問起鮑勃·迪倫,就像這個事情沒有發生一樣,大家都在討論文學,跟我交流對文學的看法。今年我覺得還好一些,尤其前幾年,我們對諾貝爾獎,對在國際上獲得承認,確實過于關注了。這個關注使得文學的生態變得很不正常。但這也是一個過程,隨著中國文學、中國文化在世界上的辨識度日益提高,這些問題會回歸一個比較合理的范疇。獲獎總是一個讓人高興的事情,但是也沒有必要過于關注,還是讓它變得正常。 讀品:您對諾獎會有所期待嗎? ▍格非:年輕的時候,對榮譽會有一種超過對生命的看重。艾略特說過一句話,榮譽和安寧不能共處一室。我覺得在今天,我對安寧,對我自身的生活不被打擾的這種想法,可能會超過你說的得獎、被大家熱捧。 讀品:有哪些您看好的青年作家? ▍格非:我經常看的不對。我自己有過慘痛的教訓,就覺得某個人很看好他,突然就不對了;有些人你不并不怎么看好,幾年以后把你嚇一跳。有很多非常好的年輕作家,只不過是我們沒有給予他們更多的關注。青年作家年輕嘛,情緒容易變化,如果長久得不到社會的幫助,他確實沒錢,他需要養家糊口,很多人就去掙錢、去打工去了。社會需要有對文學的獎勵幫助制度,當然更重要的是,你得讓他覺得他的作品很重要,有很多人看好它,能夠提供這種動力。清華成立了文學創作中心,工作坊第一期就選了班宇、郭爽等人。衷心希望提供一個平臺,讓那些有潛力的作家,進入這個視野。 讀品:最近有沒有看一些作品,覺得還不錯的? ▍格非:當然在看,班宇和雙雪濤也給我推薦過,班宇給我開了一個很長的書單,我全部都買回來了。我喜歡那個理查德·耶茨,是由于張悅然的推薦。他是偉大的作家,也許是海明威、福柯之后最偉大的作家之一。還有約翰·歐文也是他們推薦的,像這本《寡居的一年》,我帶在路上看的。我想了解年輕作家在讀什么書,了解他們為什么會喜歡,他們創作的來源。我的書架里面好多的書,就是這種這樣得來的,全是年輕人給我推薦。 格 非 原名劉勇,1964年生于江蘇丹徒。1981年入讀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,1985年留校任教,2000年獲文學博士學位,2001年調入清華大學。現為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,博士生導師,清華大學文學創作與研究中心主任。著有《欲望的旗幟》《江南三部曲》《隱身衣》《望春風》《雪隱鷺鷥》《文學的邀約》等。《隱身衣》2014年獲魯迅文學獎,《江南三部曲》2015年獲茅盾文學獎。其作品被翻譯成近20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發行。 編輯:張垚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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